替這寂靜的世界帶來了第一聲輕呼。(震波編成指圈,套往無垠星空中伸下來的所有手指),事物本該走在天生的紅磚道上,看看這些熟悉的塵埃,月亮上的礦物,太陽的射線,過路隕石的輻射,流浪的水滴…與□的怪癖基因;也許溫度劇變使然,或許只是遙遠他方的恆星死亡後的祝福,這群交織的分子聚成鏡子般的結晶,欲言又止的雪白矗立灰色星球之上,在那面鏡子裡,投射永恆簡潔的冬季,絢爛光線四溢,星群之內的星群永遠保留著傾聽的善意…與其說是鏡子,不如說是一扇分割兩座獨立世界的窺口,雖然□在鏡中看見自己的影像,在鏡中那端的□,不存在於這一端的那個□,就站在面前,在飛鳥與魚群之中給予靜謐的微笑,那裡的天海混合,雲端平原上的蝴蝶飛過水草,草地上的貝殼盛裝蜂蜜,海浪的波紋同著水母,在空中與雪漂浮,詩句在星與星之間追逐,花在說話,是漣漪或泡沫或一串香氣的煙火,壞天氣時它們聚在一起躲雨、歌唱,只消一首歌的時間,烏雲就被刷白了,彩虹鋪在濕亮的空氣中,映在所有的紋理、表皮、與衣服上,那裡的時間對□來說是神祕的,在□腦中絮語的意象彷彿就真的存在那裡,且是種實像,白天與夜晚奇異融合,天邊的窗簾吹起,無窮的邊際似有溫暖的光線柔柔進來,戰鬥戰鬥是□的世界的生命秩序,不論你是多麼淡薄,凡屬於綠色星球自然界之ㄧ員,都免不了這種折磨,那一頭,已跨越了生命秩序之上,找到更高層的明晰,不需飲食不需睡眠,沒有肉體,沒有傷害,不老不病,沒有生死,沒有為難,沒有事情讓人感到迫不得已,□奇異於透過一條界線的距離,就見到那種清澈的本身,但這條界線卻又好似無限長。
那面鏡子,是□與月亮的秘密,□覺得自己只是生疏筆觸所畫下的像,而鏡中那一位自己才是真實原型,□發現自己這種冀盼的作為帶來了尤如自己不在場的東西,世界被自己呈現,我們說話,卻又感到奧秘,是不同於自己的語氣,是蛻殼後的那個被稱做為自己的第一次顯現,生疏筆觸所畫下的像,第一次感覺到思路──自體彎折──深處──時間是實心的,圓形──與靜默是它在說自己的語言──單一音節的迴聲──新生的花,有限的──點與虛空的無窮盡讓自己找到庇護,自己有如光影流暢的變形體,獨自站在月亮上,你是你,月亮是月亮,你們都是免疫的,互不干擾──但你們有種互相感染的關係。
正值月亮時刻的黃昏──光線漂流在□的皮膚之上,像水紋波光,□收回狂想,對著自己的眼睛說:距離很遙遠了,那一處海洋──它是承受憂鬱的軟殼,陣風斷裂並向上攀升,焦慮、焦慮──群體聚集成天空的纖維傾軋作響,雲的漩渦擦過山頭…□感到他的船被倒放,浮在空曠處,現在,他在月球上抬頭即可看見──我看見銹色的鐵索一端繫在堅固的太陽之上,像著火的金線,有多少金線就有多少艘船,而每艘船的主人,已被崇高的航線放逐,於是這樣的一群人,眼睛大多染上碎星刮出的裂痕圖騰色澤,淚滴是水湄,並窩藏許多逆流的腮在嘴角邊緣,長著閃耀鱗片的左手,是一位倒著走的旅人吧──過雙份的秋日,呼吸兩倍的冬寒──□,總是把話縮成一束緊繃的皺摺的□,緊成一處平靜的深潭,唇語說進軟軟的霧中,說:我們將活在更高的孤獨,品嚐更深處的苦楚,閉上雙眼,不看每天被咬去一點的…我這身死人骨頭──我等待眉心最後的一柄斧頭,安坐黑色宇宙旋轉的靶心上,專心旋轉。
如果在冬夜,沒有旅人…但□並不害怕,□就是陰影,能把這樣的陰影擋住。
□也是女水手,是方形的水手,心中的抽屜疊放圓形的乾涸,那是海,或是通向未知球體的巨鑰,是乾燥的花,靈魂的蛻皮,遭藏匿的記憶變形,是瀝血的片片殘骸,是一疊生命的薄片,笑聲的迴圈,痛苦低吟的轉輪,是平扁的悼念荒遼符號,那裏存在著所有縈繞身軀的火焰所凝成的尖石,曾經多麼鮮活的唇印,則是凹陷下去的幽谷,那裡是過往的風暴與豔陽皆已落幕的圖像,宇宙的墬子,□在圖像上靜止,身上的爪痕走動,走動,將繼續走進孤獨的隱匿,開闢心靈的房間,雖然□永遠成為不了卡爾維諾,或提燈的隱士,或變形的場域,甚至寫實主義對話文本的一行。啊!還有什麼口吻比得上這種說法:現在,印記將擁有你(再一次的,經歷這般…),你將迷失在這座森林,不!是光禿禿的月之國度上,你即將解體,你將再次分裂,就像你曾做的,你的腥黏血液只能堆砂堡,只能凝結成浮動的懸粒,能受自己喝下而慟而醒──暈眩宿醉,眾感也只存在於你自身之中──也可以沖到海洋去──你在無重力的房間裡,將得到萬有引力,朝月而上,是你唯一的航程,現在,正義的懲罰到來!不!這也是你所召喚的,你將成為月球的一份子,帶著你錯亂的血管替月亮洩淌出海洋,如果你想要的話。
□應該早已經知道,當一位水手存在沒有海洋的月球,如何能將自己拖行的雙腳從距離中釋放出來,將焦慮靈魂釋放出來,將海水釋放出來──寫法──真實將被許以符號標記,以迴避公然的赤裸,以替身太陽象徵那個不想說破的字串──讓喜歡的太陽與不喜歡的太陽的暗喻同名但實非等同,混淆,覆蓋,折枝,葉片飛舞,就讓露水與繁星也一同飛舞,這是身為□該有的道德,他要避免涉入他人的想像,他只能以自我想像來變質自我記憶中的同質總合,好溶為詩意化的那種化名或秘密的指稱,例如『月亮上的冬日』──飽和的圓形憂鬱,充滿各種型體──它提供了可被顯現的部分,同時保留想保留的,這即是壅塞的細胞語言,理智所無法理解的自由,是□自覺已經無力美化更多了的意識流動(□,用以消耗諸多苦悶佔用過久的『一種報告』,只想急急潑出去的水。),釋放,即是不默許種種假性的希望,不否認真實的哀傷──冬日即將到來了,深秋的多汁之夜早覆滿所有的□之中,情緒最坦承的那個□想要甦醒,出現,想要驅動輪軸磨損體內的鋸齒,切開,切開,竄出火苗的切開,與理智分離,與感性分離,並帶領□觸及那些獨自到達不了的地方,在他的軌道與□拋遠的日子之中,□渡過南方的春天與夏季如棉花糖般的洗禮,這說不出口的苦澀,還有言不由衷的芬芳──生命彷如斜倒的櫃子,生活中充滿撿拾不完的亂意。但現在,□的軌道將再次接近於它──蒼白的月亮,一片大漠,石頭…提著憂鬱的冷冽星座照路,烤火,灑鹽,塗改(掩飾痛苦的痛苦,正在撕裂那張薄膜…)──縫補,被感覺的針穿刺──遲緩了下來…
遲緩的搖籃漂向夢中島嶼,墬落,一切與醒有關的事都該墬落,讓睡眠昇起高牆,在體內燃燒眠床,攏來矮櫃書桌,一盞選中的燈籠,一個睡夢之吻安歇之吻,渾身疼痛且在意識深處張開眼睛,從月亮的早冬出發,趕在海洋結冰之前到達□遺失的國。
所以□必須重回月亮之上,做愉悅的苦力,有塵埃繞□□們滑翔,遠方的太陽正拖著□的船旋轉,□看著自己的影子,被拉扯,被稀釋、是□的替身,背面,一裳騰空闊步的綵衣:黑色的,以及黑色,以及黑色來拼縫的疤痕,半透明的斗蓬,垂下掃如秋天最深最底處的那陣枯葉與沙塵,假如有風,即是看不見的飛禽,那雙巨翅能將□的平仄遮掩在無聲的月球上踱步獨思,貼身包裹住最初的一滴苦石頭,疊上最後的那一顆崩垮的必然沙礫,□,常想讓疲憊的嘴角自然垂下,該死的笑!該死的臉!──想不被擾亂的用冷靜的手掌──像以前一樣,滑進身上最痛的那個起點,在每個未知的面紗之中,用身體探進它最原始的陰道,邁出夜晚的步伐,擠進潮濕的地窖,用幽靈之勢,幽靈般的貫穿身體所到之處,拖著長影子,短影子,這些鬼魅來自真實的□之內裡──心靈的駝背──縱身跳向淒厲火池塘的破爛石子,苦澀的水漂核心──廉價的彈珠,折射出□,那陽春的輪廓…在光年甬道喀喀滾動──浮萍結冰,蘆葦結冰,火炬結冰,藍色鬼火輕晃,睡蓮合起,彷彿除□之外的這座月世界全在火光中淡淡凍結那抹最後的色彩…把身體全部給我──□說──這是月亮的顏色,這是月亮的子民,這是月亮的靈魂,大家擺好落點,擺好姿勢,噴灑寥落的日子,以及寥落的,灑豆成兵位置,這不是死亡的顯像,這是不斷生殖的巨大的我們的聯結,成為遙遠的景色遞轉的外面,裡面,高密度球體,長出季節的皮肉與時間的骨骼,是自己的臉龐與無限徘徊之腳尖點擊巨大憂愁的舞者,用動作封緘住枯萎死寂與暴動的舞蹈,恐怖與甜美的根全都連在一起。
有時候,□也感到是月亮正在他的軀幹上爬行球體的那種亙古的哀傷,就像有詩人居住在這所有荒涼景象的背面一樣的那種感傷…
□說──但我們歡笑,就像我們感覺那樣的淒寒哆嗦的冷調孤獨除了笑,別無其他一樣,因為我們都不知所以的笑了,所以請放心告訴我,你正面臨的憂傷一樣…而且我們墮入最暗的通道,就像我們是這場冬季的一部份熱能,也是唯一對冷有感覺的移動物,不!我們是冬季的本身,熟睡,遍佈荒蕪的熟睡,一切逐漸清晰的熟睡,不停的坐著燃燒與站著燃燒的熟睡,在月上的憂戚,比起其他國度裡的快樂更為火熱──□折疊起手掌,□關起抽屜,□走方形的腳印,走在圓形的緘默之上,掉他失神的歲月,丟他空洞的眼窩裝飾月亮上的一切,火渣將空隙填滿,彈菸灰於反方向,煙草的體味深深的往下沉…按住他抽蓄不止的鬥爭,看!含蓄的血液從皮膚凝出了,這一滴一滴失焦的畫面滑落出去,像紅色氣球緩慢的漂流著,多年以後降生於遙遠星球的海之ㄧ隅,悄悄穿過大氣層,毫無火花,也悄悄輕落成一波兀自下沉的微浪……□喊著:我捐出貧窮的財富了,這不可視的愛,沉在幽冥的海底…(請讓我以吻走路──)。
月亮上的冬季即將展開,幽微粗糙的冰寒苦思這些煙霧,橫在□左右眼中的無數個死亡,橋樑的循環,□抬動右腳──枷鎖!啊笨重枷鎖與鉛球!這是誰?□快快的瞟一眼炫目的太陽,它即在□脆弱的問句,□狼狽的側邊標記了笑臉的紅圈──是這團咬在虛空之中的蛇髮姬!它咬來無數張高塔,無數張棍的羅網,咬給我愚者的瘋狂──□將臉轉回,影子也落回岩塊上的平和──□的眼中正散佈無數個小光點,閉上眼睛仔細數它,十二個?在□的黑色時空中有十二個橘亮光點浮動著…那是什麼呢?發光的傷痕…視網膜殘存的污痕,虛線的假入口假出口,身體與世界的縫隙中的更小的縫隙,靈魂的影子的種籽,斑斕的黑暗具體化剎那,時間的幽魂定定粘著在光上的模樣?□要盡情化作灰燼,根源,航行,不!是□消失在事像地平線前夕的旅行,此時此刻,黝黑的深夜,迎接□的是階梯似的幽靈,它展開雙臂,分向指出無盡頭的時間,將行進方向割成有著兩顆頭顱的人生巨蛇……血紅的尖牙,飢餓的閃光,生命過往的終極顯示──□說:這樣的選擇等於沒有選擇──
我們會如何選擇呢?(停頓一下)那麼我們選擇:【 】。
(我們眼珠快速轉動,時間催促的刀尖,早已不耐的從頸後刺入冰涼的音樂,裂縫流淌濃稠無限的感情…將我們隱沒,自我感覺融化消失…)
□,從黑暗地道中走來──頭頂的孔竅像星空──有清風灌滿臉龐,銀光呼氣──是吻,在視線所到之處──彷彿心中對愛的形象的真心顯靈,並滲入一點重量與顏色,存活在皮膚──生命的浪潮散佈,髮流的彎度滑動光影──□讚嘆:我遇見了我生命移動的魅影──魂魄輕盈──一個確認的手勢,往頸後搔癢,啊是傷口的柔軟突肉──這是檢視生命的撫摸──他踏步直直走出連環鐵棘藜的涼爽缺口,重溫一切熟悉的景象──於是□,走上墓龕階梯走上了墳場,再次回到了月亮上。
『您,死屍,再度鋼鐵披掛,在一瞥月光下重訪?』── 卡爾維諾
Junior 2009/9/19──2009/9/20
註:『您,死屍,再度鋼鐵披掛,在一瞥月光下重訪?』(卡爾維諾<命運交織的城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