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15號
清晨七點,我來到一處舊倉庫,我找了一處不影響任何人工作的地方待著,我坐在一張椅子上,大腿上放著一本書,有時則抬頭看著屋頂上的偶而冒出來的鴿子,在不同鋼構之間飛行,踩踏,時間在空氣中不斷通過,一切尋常,屬於今天的這個上午,即將結束。
這個廢棄的舊廠房,目前暫時租給電影公司當臨時片廠兼倉庫,今天因為有廣告公司向電影公司租借這裡的場地與器具拍攝廣告,電影公司需要臨時人力在這裡看場,所以我出現在這裡。
屋頂有著通風口,有些野鴿來此棲身,所以頭頂偶而會發出急劇腳踏聲,成鴿的咕咕聲與幼鴿的啾啾聲。
午 后某一刻,我從坐著的地方遠遠注意到一隻還不會飛行的幼鴿,不慎由屋頂跌落地面,他努力撲翅但仍不到可以飛行的肌力,站穩後,他先是窘窘的看了看四周,開 始在地面好奇的張望走動,我則擔心的想著,怎麼辦,少了鴿媽媽的哺餵怎麼辦,況且這倉庫挑高的屋頂有三四層樓高,我根本無法將他送回去。
他就是一般常見的灰黑交雜的鴿子的毛色,但,怎麼回事,他的頭部充滿傷的痕跡,應該是被欺負啄傷的吧…….我試著剝了一小片餅乾削丟給他,但他似乎還不懂得自己進食…
廣告拍攝持續進行,天光漸暗,一轉眼就午夜時分。
從早上七點待到現在的我,身體漸漸感到疲倦感,我除了不斷揮手趕著蚊子,也會偶而關注著那隻愛亂跑的小鴿子,擔心著他的動向。
不 知是睡醒了還是被吵醒的,他又晃著腦袋在地面行走,在深夜倉庫裡,或許因為隨著廣告拍攝進度,目前拍攝的場景,是搭在離他較近的區域,拍攝器材,桌椅等物 在一陣喧嘩裡被搬動擺放至定點,燈光快速被架設起來,一盞盞打亮,工作人員,臨演們皆移動聚集過來,或許真是因為太靠近,或許是因為好奇,小鴿子他又靜不 下來了,有一次差點走進拍攝場景裡,我只好隨手拿了竹掃把,輕輕慢慢的想讓他重新走回較安靜的區域。
隨著廣告拍攝現場為了一個鏡頭,而必須一次一次的不停重覆著相同的動作,我暫時移開目光,突然發現那隻幼鴿不知何時又從廠房後端裡走了出來,而且就這樣差點走出大門。
趕快起身阻止:『不行,外面很危險,快回去裡面。』
我又拿了竹掃把慢慢的將他擋了回去,真的走出這個門,我想一隻還不會飛行的幼鴿,在滿是人族四輪巨獸呼嘯的『廠房外』亂走,恐怕凶多吉少。
他不情不願的啾啾抱怨著,走回去的同時,我才發現,地面竟然又有另一隻幼鴿,就窩在不遠處。
完了,什麼時候又有一隻幼鴿掉離了窩。
我原以為,那至少有同伴可以陪伴了,但,其實不然,在我腳邊的他發現有另一隻幼鴿的存在時,突然張開仍貧弱的翅膀,發出童音的咒罵,加快蹣跚的腳步衝了過去想把對方趕走。
兩隻走也走不好,也不會飛的小朋友,就這樣打架了起來。
我只好趕快用竹掃把擋在他們之間,將他們隔開,我這才意識到,原來他們也有地盤性。
原來屋頂上偶而的喧鬧,是打架時發出的,原來幼鴿會跌落地面,是被同伴驅趕導致的,難怪他臉上都是明顯的傷(我不禁哀怨的臆想著,可能是被力氣較大的成年的同類啄的)我心疼的看著他。
我試著把兩隻幼鴿距離拉開,但滿臉是傷的這隻幼鴿,卻很頑固的不願離開,一直試圖往另一隻衝去,非把對方趕遠為止,而另一隻身體看來較沒留下被欺負傷痕的幼鴿,似乎較溫馴,他自動遠離,並靜靜的待在一處,比較不會四處走動。
『你 怎麼這麼頑固啊?』我用竹掃把輕輕推著明顯過動多了的他,想讓他往其它方向走,但他硬是倔強的不肯移動腳步,還不開心的歪頭定定看了看我,又發出啾啾啾的 抱怨。經過一陣對峙,後來他終於揮翅一跳,踏在竹掃把的竹枝上,我趁機趕快抬高竹掃把,就這樣帶著他走到一處離另一隻幼鴿較遠且比較聽不見屋頂同類喧鬧聲 的地方───我將掃把放著,讓他自己走下來。
他終於肯安靜了,不再四處走動。我也終於能稍稍安下心來,不久後,廣告公司的工作人員終於喊了『收工』,我收拾了自己的背包,準備下工回家,此刻是凌晨四點三十幾分。
我 懂了,原來鴿子也有地盤性,我懂了,你這麼倔強,明明滿臉是傷,仍這麼好鬥,走路都走不好,飛都不會飛,仍張牙舞爪,發出稚嫩微弱的咆嘯聲,衝向另一隻和 你一樣未成年的───在你眼中是陌生的『侵入者』的同類───畢竟…你,失家的幼鴿,保護自己的方法,也只剩這樣子了,是的,恐怕你之所以跌落在危機四伏 的地面,就是因為與其他同類的爭執,不慎失足跌下屋頂來的吧───我想著你臉上的傷,你的不願退讓,那一切一切,全是因為那些曾被欺負的記憶───你實在 太徬徨太害怕了。
我知道了,你只是因為太害怕了,你只是需要尋找一處可以安心的地方。
Junior 2013\04\16
補記2013年4月17號:
這兩隻小朋友和好了,其中一隻還練習飛行給另一隻看,試著飛(雖然只能飛一小段),然後轉身期待另一隻跟上來。但另一隻恐怕還太小,只好用走的過去會合。
2013年4月19號:第三隻幼鴿跌落,到現場發現時,已經往生了。幫他收屍,希望他一路好走。
每個物種的生命都有其困境,大家都努力生活著。這幾天真讓我百感交集,疲倦無聲。
